《天生短命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1 / 2)
周子融微愣了一下,随即换上一派从容的笑意,还了一礼。
身背长弓跪在周子融后头的罗迟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虽然不知道东海之事和修长城有什么关系,只觉得这女皇对咱们真好,就是那灵察使看起来臭屁得紧。
周子融收拾了东海之后,就把罗迟这小子安置在自己身边做了参将,罗迟虽说是缺心眼,但做事也踏实,打架跑腿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也不会像那些资历深厚的老将一般难以驾驭。
跪在前头的周子融微微迟疑了片刻,终是将一幅波澜不惊的架子端了个四平八稳,接了旨,朗声道:“谢主隆恩!”
等这一干皮笑肉不笑的大小狐狸们话里有话明枪暗箭地寒暄了个够,演完了一出君明臣贤的好戏,女皇便十分心满意足的挥了挥手:你们都散了吧,我要去快活了。
周子融带着罗迟走出来,又满脸春风含笑地跟一帮子趁着风头来溜须拍马的朝廷命官们说了一通废话,互夸一通,再貌似虚怀若谷地自谦一声“大人谬赞了”,才终于逃离了出去。
他们刚刚离开那人群百八十步,周子融脸上挂着的笑意便被他不着痕迹地收了起来,愈渐凝重。
“将军?”罗迟看他神色不豫,便试探着问了一下。
“无事。”周子融勉强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神色晦暗不明,微微动了动唇,最终还是叹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其实这大殿之上的人,稍眼明的都瞧出来了,女皇虽然把东海主帅的位置给了他,但也不是完全信任的。无论女皇原是个多率性而为的人,处庙堂半生,也得有颗九窍玲珑心,到底是留了一手——虽然这样一来也算是避了嫌。
皇上把东海之难的锅驾轻就熟地扣在了长城那不会喊冤的死物上,然而东海之外的人也许不知道,可身在东海的周子融以及来过东海巡查的东择渊是一定知道的——这根本和长城半块铜板的关系都没有,那黑船和灵鬼根本没有过疆线——这随军灵察使,哪里是派来帮他的,分明是来盯梢的。
江族血脉与白晶相连,只要这个江淮空一出事,他的族人就会在第一时间感应到。周子融一个异姓王,拥兵五十万屯在海疆,怎么想都让人觉得胆战心惊。江淮空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周子融恐怕也难自保。
而先帝曾任命东海前任主帅曾风雷兼任七将之首,统领四境之军。如今这东海的位置到了他周子融的手上,他多少有些“名不副实”,皇帝也就顺理成章地忽视了给他四境兵权这件事,而周子融自然也没有那个立场去质疑。
但这个位置却也没有给任何人,至于要留给谁,答案不言而喻。
周子融前后思索了一下,神色一会儿凝重,一会儿又稍霁,忽而又眉目舒展地笑了起来。罗迟不明所以地看着那阴晴不定的周子融,毛骨悚然地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第7章 火梦
可好死不死,就在他心情正好的时候,那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随军灵察使便上赶着来讨人嫌了。只见那人满脸春风得意地朝他们迎了过来,罗迟陡然觉得自己旁边的空气都冷了一度。他心里一个哆嗦,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了看周子融,却见那人仍是笑得四平八稳。
而那灵察使却已然自顾自地热络起来,一拱手,字正腔圆道:“免贵姓江,名淮空,字从流。不知周将军怎么称呼?”
周子融也貌似欣然陪笑,拱手道:“在下免贵姓周,名曦,字子融,灵察使若是不甚芥蒂,称在下子融便是。”
“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江淮空哈哈笑道,又侧头望向了一直没吱声的罗迟,“这位想必就是罗二公子了吧?”
罗迟正发愣,发现两人的目光转向自己,随即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拱手道:“在下罗迟,尚无表字,请灵察使……呃……随意称呼便是!”
那灵察使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罗小将军这是什么话,令兄罗耿罗大将军也是个扬名立万的人物,此番称呼岂不是冒犯了你。”
转而他又向周曦道:“东海一事江某也有所研究,实在是可惜了曾元帅。而往之不谏,来者可追。江某定不负厚望,绝不让类似的事再出现。只是江某鄙陋,未曾远行,更不曾到东海疆,届时异地他乡,还请周将军多多照拂。”
周子融笑道:“那是自然,东海疆亏待了谁,也不会亏待了灵察使啊……不知灵察使可好那杯中之物?”
“贪杯成瘾。”
周子融:“那我俩也算是投缘了,届时定赠灵察使我东海名酿,为灵察使接风洗尘。”
江淮空一听便是眼睛一亮,要知道那万里红尘金粉地的佳酿早已美名远扬,便大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啊!”
至于那灵察使到了东海后,迎来两大车东海名酿和一桌子接风宴,乐不可支地被灌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好不容易被人扶起来又一个腿软摔趴了,直接给众人来了个五体投地,第二天还傻乎乎地乐,对那名酿赞不绝口的事就是后话了。
武坛祭之后,因为小公主的十岁生辰,周子融又不得不多逗留京城一段时日。
等周子融终于回了海疆,剩下的烂摊子便由女皇来收拾。东海之难早在四方大陆上传得沸沸扬扬,众说纷纭,谣言版本之多更是让人叹为观止。女皇瞒着四方联盟的各国,亲自去和番阳的皇帝见了面,结果两只老狐狸一碰头就知道问题的不对了。
京城十月,周子融率众返回东海,驻守海疆,严把东海六大关,江淮空随军驻扎,完善长城部署。
京城十二月,四方联盟向华胥遣使,邀其赴会。
次年一月,周子融奉命与内阁重臣李崇文代华胥出海赴会。
临行前夜,周子融和江淮空商讨完会期事宜之后,便早早回了王府休息。
他几乎是天一擦黑就回来了,早得连八福都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该不该给他加晚膳。毕竟他平时都是忙得披星戴月,等他回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睡了。而周子融只说什么都不想吃,早早地就寝。
也不怪八福那么大惊小怪,这确实是一反常态。
——周子融本来就经常忙得早起晚归,自从东笙走了之后,没了那小催命鬼的叨扰折磨,他便更是焚膏继晷起来。
一大清早天都还没亮就起来练刀修行,上午到校场巡视督查,中午回王府就着午饭跟一群人商榷东海事宜。下午要是江淮空那厮不给他找事干,他就继续读书练刀,晚饭后会去关隘,回来了还要练刀。
练完要是还有气力便继续看书,直到深更半夜八福实在看不下去了,忍无可忍地来催他睡觉,他才会勉强去睡。
八福实在是搞不懂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穷凶极恶地折腾自己,几乎是见缝插针片刻不息。总觉得要是再这么点灯熬油下去,就是再皮糙肉厚的人也得完蛋。
而这个中缘由却只有周子融自己心里明白,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下午他被江淮空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跳蚤拽走,那厮指着改了不知多少次的长城布防图一会儿说这不好,一会儿说那不好,噼里啪啦地说了半天,到头来还是觉得其实都还凑合。
回来的路上,江淮空也不知是突然福至心灵还是故意哪壶不提提哪壶,忽地就跟他聊起了那不知所踪的太子殿下。
于是,本来被周子融强行压在心底不敢提及的那个名字和那些事,就仿佛是积压得太久了最后终于决堤一般,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脸色不豫地告别了灵察使,几乎魂不守舍地晃了回去,接着就什么都不想干了,直接回床上挺尸。
但是熬夜熬惯了的人,忽然早睡也肯定是睡不着的。
好在周子融有那个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肯定是睡不着的,也就不辗转反侧地烙煎饼了,而是安安静静地仰躺着晾咸鱼。
以前他们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时候并没有这样挠心挠肝的感觉。现在这人不知所踪,他的生活就陡然间缺了一大块。每天都觉得空落落的,甚至是有些细思恐极——那人是否还安好?没了自己和元帅给他遮风挡雨,天塌地陷也给他撑着的时候,他会怎么过活?会不会……遭遇险难?
又或者他还会不会回来?会不会就这样从此天涯陌路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会感到一阵力不从心。
原本想这一世能让他一世长安,一直呆在这东海庸庸碌碌也好,不能留名青史也罢,上辈子他立的功业已经够多了,这辈子只想让他平平安安……
周子融还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刚认识这小太子的那些日子。
当时那小催命鬼完全没有千年前大帝的风采,大字都不识一个,曾风雷怕辜负了皇上的重托,请了东海最好的先生教他。老先生殚精竭虑,极尽传道授业解惑之职。哪知名师也不一定出高徒,那油盐不进的小鬼差点把老先生气得驾鹤西去,曾风雷为这事儿打了他不知道多少次。
眼看着那风中残烛一般的老先生几乎就要“羽化登仙”了,却不知是谁触了太子的哪只逆鳞,东笙这雷打不动的二皮脸竟然成功被激将——开悟了。于是他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忽然铆足了劲儿地奋发图强,最后竟然还真学得像模像样起来。
东笙一有什么看不懂的,不愿意去问先生,反而总是跑到北昭王府找周子融问。竟是差点把周子融捧出了好为人师的毛病。
周子融躺在床上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思绪太多太杂,以至于那个缠绕了他几个月的梦境再一次浮现的时候,他也没有意识到。
其实这几个月以来他经常做同一个梦,可每每到了梦中又无知无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走……
梦里是一片烧不完的大火,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热。熊熊烈火把大地都化为焦土,而在那烈焰之中竟然赫然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手里提着一柄染血的重剑,一身玄衣,披着甲冑,热浪滚滚,衣袂猎猎。
那人身前是一处水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一片死寂。漫天通红的烈火在那水面上竟映不出一丝光彩,所有的光与热都仿佛被吸进去了一般,水潭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周子融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想要靠近,可却总是隐隐绰绰地隔着一段距离,他想试着伸手捞一把,膝盖却不受控制地让他直直跪了下去。
膝盖猛然触地,可意料中的生硬与疼痛却并没有传来,相反的却是一片柔软的触感。
周子融头皮一阵发麻,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裹着奇异的焦糊味猝不及防地充斥了他整个鼻腔,惹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跪在一具尸体上——无数尸体中的一具。
四下环顾,发现这烈火之下竟然尸横遍野,血流漂橹,如柴薪一样被这熊熊大火烧得噼啪作响。周子融这才发觉,那人的玄袍衣摆早已被鲜血给浸透了,衣袂翻飞间,露出了一小截细长的手腕——上面有一大片被烈火灼伤的伤痕。
渐渐的,那人的身影也被火光所湮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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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出使
最后把周子融从梦魇里拉出来的是一阵清奇的鸟叫,怪异而尖锐的叽喳声像是要把人的耳膜刺破一样。
周子融的眼睫轻微颤了两下,便慢慢从睡梦中醒转过来,迷朦间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破焰灵刀就静静躺在他旁边隐隐发烫,似乎是感应到了他方才的心神不宁。北方初冬的清晨呵气成霜,而那灵刀竟在这料峭里冒着丝丝热气,刀刃发红。仿佛周子融要是再焦虑一分,它便要把这床帐点了一般。
周子融木讷讷地眨巴了两下惺忪的睡眼,迷迷瞪瞪地出神片刻后这才反应过来,便蹙着眉侧头去看声音的来源——只见一只灰黑的鸟影在木格纸窗外拼命扑腾,翅膀不时撞在窗纸上发出噗噗的声响。
这会儿天光还没有大亮,四下悄然无声,那鸟扑腾和尖鸣的声音就显得愈发突兀起来。或是突然间福至心灵,周子融赶忙起身开窗把它放了进来,也免得把更多的人吵醒。那灰白色的小鸟一进来就绕着屋子呼啦啦飞了几圈儿,等闹腾完了才心满意足地悠悠降在了周子融的手腕上。
等小鸟站定了,便只听“噗”的一声,那小鸟倏地化作了一团白烟。紧接着就有一卷纸书从中掉出来,稳稳落在了周子融的手心里——传书术。
周子融似有所感,心脏蓦地漏了一拍。
他把那淡黄色的粗制宣纸细细抻开来,只见那上头赫然摊着八个难看如狗啃的字——“安好,勿念。东笙亲笔”。
周子融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四下张望了一圈。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心里像是忽然荡起了一阵柔和的涟漪,把整颗心都泡得酥软起来。周子融轻拂纸面,把这八个字反反复复地读了好几遍,竟是无中生有般地读出了许多种滋味来。又像是要把这信揉进眼里一般,拿着它一阵猛盯。
良久之后,似是确定了再找不出别的意思,他才终于放过了手里一方信纸,抬眼望向窗外之前那小鸟扑腾的地方,又看了看清远的天空,心里那点儿涟漪便又渐渐平复下来。
你到底在哪儿呢?
周子融出神地想着。
等天光大亮的时候,出海赴会的使团已经在海港整装待发了,一艘巨大的雕花帆船收着那云絮一般的白帆,静静卧在幽蓝的海水里,旁边还有四艘护航的灵能舰在待命,船尾亮着巨大的灵能光圈,隐隐闪动。
一月的东海风寒刺骨,白露结霜。周曦裹着一身墨色的狐裘站在海港的寒风里与一干使臣迎来送往。
罗耿和罗迟夹道两旁,耐心地等着,陪着周子融留在最后,把京城来的一干文官大儒礼数周尽地送上了甲板。等好不容易把最后一个文官好言好语地送上了船,周子融才又好整以暇地转过来和他们交代行伍之事。
周子融对罗迟道:“阿迟,你带二十个人随身保护,万不可让朝廷命官有分毫差池。”
他这一次打算让罗迟随行,把罗耿留下来坐镇东海。罗迟一听指示,立马拔了一个军礼,铿锵应了一声“是”,便脚不沾地地忙活去了。
罗耿看着罗迟走远了之后,才转过头压低了声音,直入主题道:“你说的事我已经着手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