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忘斋诸事》TXT全集下载_15(1 / 2)
文然越听也越是糊涂,沉思半晌才道:“送请柬的人什么都没说,樊府的门匾都未挂上,收到请帖的人恐怕都还不知所措,若这场宴会真要能办起来,恐怕这几日便还会有人来的。”
宋怡临点头,有道理,要混进去,可以借这个机会。但宋怡临不想文然涉险,最好的办法,扮作知府大人的随从,既不招人眼,行动也方便。
宋怡临正想着,文然突然捏住了他的双手:“我去。”
“嗯?”
“你此刻定是在想,这事情不可牵连我。”
“我……”宋怡临无言反驳,文然猜的一点不错。
文然定定看着宋怡临,十分不高兴。
宋怡临谄笑道:“额,小胖爷说,郭博彦也收到了请帖,若你去了,我怕你不高兴。”
听到郭博彦三个字,文然的脸上就好像覆上了一层寒霜,冷得彻骨。
第43章
文然垂眼,将寒凉的目光掩饰起来,但宋怡临却看得清楚,又不知道如何安慰。
当初文远长的案子就是因郭博彦一封弹劾奏疏而起。文远长一句无关痛痒的风花雪月之词,哪里就能招惹郭博彦一通胡乱拆解编排了。
文然心里明白,文家的事情源自于陛下的不信任和忌惮,郭博彦不过是看陛下的脸色行事,甚至极有可能是陛下授意而为,但他依然是文家祸事的源头。
文家与郭家虽算不得世交友好,官场上难免人情走动,何况都是京中大族,总有几分交情,事发之后那些世态炎凉就罢了,可郭博彦那堂而皇之、言之凿凿的污蔑,哪里有半点读书人的风骨,何况他是言官之首,御史台中丞。文然无论如何不能放下对郭博彦的恨怒。
宋怡临原也不晓得郭博彦祖籍竟也在秦州,居然告老还乡回到了卞城,得知消息之后本来是想瞒着文然的。
那日,郭府马车队伍浩浩荡荡而来,知府大人亲自出城接迎,满城人都知道了,便什么都瞒不住了。
文然气急,差点拦了马车要当街将郭博彦骂死,幸亏宋怡临将他拉住了,文然若会武,说不定提剑就去将郭博彦刺出十几二十个血窟窿。
宋怡临晓得文然气恼,他也想杀了郭博彦为文然解恨,但郭博彦即便还乡,依然是朝中元老,地位无可撼动,若他刚回卞城就突然暴毙,莫说宋怡临和文然要从此亡命天涯,连知府都有护卫不利之过,还要连累无忘斋,说不定要牵连多少无辜者性命。
文然郁郁寡欢了很长一段时间,消沉的很,都不说话,令得宋怡临战战兢兢的,也跟着沉默起来。
宋怡临从未与文然说过,他跟魏楚越说起过郭博彦,还想问魏楚越要些难以觉察的毒药,让郭博彦病一阵子再死,神不住鬼不觉的。
魏楚越只是笑了笑,没答应。为这事,宋怡临还恼了好几日。
日以继夜,春去秋来,郭博彦住在城外,从不是寻常百姓能轻易见到的,文然眼不见心不烦,渐渐地仿佛不记得还有这么个人了,宋怡临也渐渐松了口气,没曾想,再次提及郭博彦会是眼下这样的状况。
文然问:“这琼林宴与江湖武林又何关系?”
宋怡临摇头:“想不明白,应当没有关系才对。”
虽然江湖势力在西南一向不容小觑,与官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大多不在明面上,亦不会平白无故闹得众所周知。
就好比傅家远威镖局在徐州,都听徐州知州蔡靖山命是从,这才会卷入徐州节度使曹升的命案,惨遭灭门之祸。但明面上,上报朝廷的依然是江湖仇杀,不知情者都以为是跟四海堂的生意之争。
“既然没关系,为何那家樊老爷先广发了请柬邀名士赴琼林宴,又请了玄剑山庄寒崇文?既然没关系,寒崇文拿下了魏少,为何带回玄剑山庄,反而留在了樊府?会不会他们已经走了,而你们还不知道?”
文然的问题,宋怡临答不上来,这些也正是他心里所困惑不已的地方。
宋怡临摇头:“自我出樊府,便着人紧盯樊府,无人进出。何况当时夜深,城门已闭,这么许多人要无声无息地出城也绝无可能。”
“确实……那,会不会是樊老爷特意轻功玄剑山庄来护卫樊府的?”
宋怡临点头又是摇头:“我们到时宅院中已有暗哨布置,确实像护卫宅院的样子。可就算这个姓樊的是瑞王的人,后台极硬,也有面子请得动郭博彦,想请寒崇文出山……难。而且那宅院无外人可进,一应物品都还是里面的人今日采买的,这个样子像极了……大理寺。这是要囚困什么人?还是要保护什么人?这个人是否太重要了些?何况哪儿有在大理寺摆宴的道理?”
文然和宋怡临四目相对,左左右右都想不出来个道理。
***
斜阳透入狭窄的窗棂落在灰黑的角落里,照射出的只有一地尘埃。
一双黑色的靴子在灰蒙蒙的夕阳里晃动了几下,又搅得尘灰四扬。
“哎……是不是该送饭食来了呢?”
秦棠抬眼看了看魏楚越,没有做声。
魏楚越揉了揉肚子,又问:“你不饿?”
秦棠还是不理魏楚越。
“与你打个赌,今夜送来的,一定是热饭热菜。”
魏楚越和秦棠被关了一夜一日,早上冯进亲自送来了两张饼,冷的,很硬,还很干,魏楚越吃着如若嚼蜡。秦棠一言不发,一口一口吃掉,一点抱怨都没有,令得魏楚越好生没意思。
秦棠又看了看魏楚越,总算开口说了句话:“院里的人多了,不代表有人给你做饭。”
下午的时候,秦棠和魏楚越都注意到外头的脚步声嘈杂了起来,有些人走动着的声音特别响,显然是没有功夫在身的,还有女子轻声说话的声音,恐怕是府里多了丫鬟侍者之类。
“我以为你不会跟我说话了呢。”魏楚越倚靠在墙角,侧了侧身,他坐得有些屁股疼了,养尊处优惯了,实在有些不大习惯做阶下囚的感觉,“犯得着如此生气吗?这还不是为了替你们大理寺查案?看在你师父邵仲扬的面子上,无忘斋根本不会插手,若不是看在你我曾经有些矫情的份上,我更不可能来受这些苦。你倒是一点不感激。”
秦棠终于扭过头,定定看着魏楚越,无声微叹:“你确实不该来的。原本,与你无关。”
魏楚越嘴角忍不住轻轻扯了扯:“行吧,你就这么说话膈应我吧。”
魏楚越方才那些话只是想让秦棠念一点好,他在徐州城外救秦棠时就说过,帮秦棠就是帮无忘斋。他一定要知道,是谁要陷害无忘斋,藏在暗处,做那么许多事情。他心里有直觉,急需查证。
但秦棠像块石头,带着忒沉,堵在眼前还不能装作看不见。
魏楚越知道秦棠是对十年前的欺骗耿耿于怀,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烦躁。
“你……与文清逸认识?”秦棠忽然问道。
“文先生?”魏楚越忽然一笑,“我以为你会问一些徐州的事情。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起文先生了?”
“文先生……吗?”秦棠皱了皱眉,“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你将文清逸带出京城的?”
“怎么,你还想将人带回去?文先生若想回去,当初就不好离开,若是后悔,现在也早该想明白,自己回去了。”
“我回去时,听闻文家之事,有些事情,想要弄明白。”
魏楚越瞧着秦棠欲言又止模样,仿佛一下子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啊,我懂了,你是想问,文先生和宋哥之间的事情。哈,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
魏楚越笑着:“有意思,你居然关心这个。”
“我与清逸同窗十年……”
“行了,不用解释,”魏楚越笑得几乎收不住,笑了好一会,突然沉声长叹了一声,“你表情冷漠,实则重情义,我知道的。”
第44章
“你表面冷漠,实则重情义,我知道的。”魏楚越看着秦棠,难得表现得十分真诚,“否则,十年前我假死脱身的事情,你不会记这么久。”
秦棠深深看着魏楚越,又沉默不语。
魏楚越笑了笑,他这些日子已习惯了秦棠的少言寡语,应该说,十年前与秦棠相识时,他就清楚秦棠的沉闷脾性,言辞极少,心思却很重,一旦接纳了谁,那就是认定的朋友,不仅仅交心,更可以换命。魏楚越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当年才会消失得这样彻底,他不愿意自己唯一的朋友,为自己涉险。
魏楚越轻轻错开秦棠的目光,说道:“关于文先生的事情,我觉得,你还是自己去问他比较好。我毕竟是个外人,不好随意置喙。”
秦棠轻声一叹,有些失落,不是他不想亲自去问文然,而是他不知如何开口,那时候他回京听到了许多难听的话,若连他这个做朋友的都不能体谅和包容,也要开口追问文然,岂不是与那些背后议论的人一样惹人嫌了?
他亲眼看见了大雨里亲昵相拥的二人,还有什么需要问的?但秦棠,自问不能就此轻易地诚心祝福他们。文然出身世家大族,他爹文远长案后,文家一度落寞,但文然从来受陛下喜爱,若他愿意回去,说不能能重复文家声威荣光。就算文然对朝廷失望,不愿入朝,他也不该只是一个乡野之徒、碌碌终生。
魏楚越见秦棠神色凝重,大概能猜到一些秦棠心中所想,忍不住说道:“文先生和宋哥之间的事情,我不好说。但若你是想问当年京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倒是可以告诉你的。”
秦棠抬眼看向魏楚越,听他慢慢道来。
“文远长的案子,想必你是清楚的。”魏楚越轻笑出声,仿佛喃喃自语,“文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文然突然离家出走,你不可能不查,以你的性格,如果不是查到了不能再查之处,必不会停手的。”
魏楚越瞟了秦棠一眼,目光又落回了渐渐失了颜色的斜阳上,说道:“文远长的案子是陛下授意的。根本没有翻案的可能。”
秦棠默默攥紧了拳头,说不出话来。他在朝中时日不算短,又是从小耳融目染朝堂之争,心里跟明镜一样清楚,所以入仕时,他选了大理寺,至少不用将他心里的那杆秤折断,至少他还能专心查案不理政事。
查文家案子的时候,他心里愤恨得几乎控制不住,想将见到的所有人都狠揍一顿,可他不能,那些人都只是陛下的爪牙而已。他也气恼他自己,若他在京中,就算人微言轻,就算改变不了陛下的心意,至少他能在文然身边,至少他能在大理寺照顾一点文远长。
文家的案子以文远长之死、褫夺仪国公封号告终,陛下最终因着文老的韬光养晦和文氏的克制而放过了文氏一族,虽然不是最好的结局,但至少不是最坏的。
魏楚越抬手拖着下巴,歪着脑袋笑说:“那我与说些,你不知道的事情吧。陛下放过文氏,不是因为他心怀宽仁,而是旗山营案人证死了,他错失了一举清缴文氏和党羽的机会。”
秦棠闻言眉头皱起,旗山营案他是清楚的,徐尚瑞的死他也知道,他回京时,得知徐尚瑞之死还侥幸地松了口气,若徐尚瑞不死,旗山营案再被牵出来,文氏之案恐怕要旷日持有,不能轻易了结,所牵连的人也远远不止文氏一脉而已。但那时候秦棠一门心思寻文然下落,倒是忽略了徐尚瑞的死,只觉得他死的十分是时候。
可,徐尚瑞的死,与魏楚越又有什么关系?
“人是无忘斋杀的。”魏楚越迎向秦棠疑惑的目光,笑着回答了他没有问出口的话,“受人所托。”
“你知道旗山营案和文氏的关联?”
若是不知,魏楚越根本不会这个时候,说给他听。秦棠是明知故问,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无忘斋处江湖之远,怎么够得着庙堂之高?
“是,我知道。”
“受何人所托?”此人必然位高权重,既然要帮文氏,为何不救文远长?
“文老。”
秦棠难掩震惊,他如何都料想不到,魏楚越会轻易说出“雇主”身份,更猜不到,竟然会是文老的安排。
连宋怡临都不知道,他那一日第一次向文然表露心意之后,回来蒙头大睡的时候,魏楚越正大光明地走入了文府,借口要卖文然古籍孤本,其实是去见文老的。
魏楚越见秦棠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正中下怀,满意地笑起来:“文老心里比谁都清楚陛下对文氏芥蒂深埋,总有一日会有祸事临头。旗山营案案发时,文老就开始清扫过去的牵连,只是徐尚瑞还是杀得晚了些。毕竟是自己的亲子,文老比谁都心疼,当时确实病重,差一点撑不过去。”
秦棠渐渐收拾了自己的惊异震撼,问道:“为何告诉我这些?”
“带文先生离开京城,是文老的意思。”
“……什么……”
“文老一直都知道文先生的下落。你也不用劝文先生回去。文老吩咐过,若文先生想回京,就想方设法拦住。他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能回京,更不能入朝。与你所想的正相反,文老并不觉得陛下会就此放过文氏。倘若有朝一日,文氏覆灭,至少要护住文先生。”
秦棠怔怔地看着夕阳薄灰渐渐消失,地牢陷入黑暗之中,如同埋入地底的冰冷一具石棺,囚困得令他窒息。
魏楚越忽然长叹一声,低着头说道:“告诉你这些,是知道你拿文然当朋友,决不会做伤害的事情,也是因为我拿你当朋友,值得我托付秘密给你。”
秦棠如梦惊醒,看向魏楚越,黑暗中,好像瞧见了魏楚越微微扬起的嘴角,他直觉得知道,那不是魏楚越开怀的笑颜,而是一抹揪心的苦笑。
“对不起……”秦棠突生愧疚。十年前,魏楚越需要假死才能逃脱的危险,不该因为他而冒险。他更情愿一辈子被欺骗,也不愿接受魏楚越真的死了。只要他活着就好了。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啊。”魏楚越抬头,笑说,“我也没有。”
第45章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啊。我也没有。”
秦棠怔愣着,一时无话。
“嗑嗒。”
一声轻响,打断了秦棠的思绪,有人开了地牢的门,一缕微薄的灯火透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热腾腾的饭菜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