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忘斋诸事》TXT全集下载_5(2 / 2)
话虽是这样说的,但文然从未见过宋怡临这个人,他什么身份、为何出现、要做什么,文然根本无从知晓,若不是他无力反抗,绝不会就这样被宋怡临带走。文然连日奔走,几乎米粮未进,又在雨中跪了大半个时辰,心力交瘁之下早已如风中残烛,濒临虚脱奔溃,莫说是抵抗宋怡临,就是个五岁小童都能轻易将他一把推倒在地。
文然头很疼,他想不了许多,眼前模糊一片,在宋怡临背上颠了几下就昏了过去。
宋怡临发觉背上的人没了话音,扭头一瞧,发觉文然昏死过去吓了一跳,疾跑起来赶回了客栈。
客栈小二突然见人冲进堂中,大惊:“这位客官……”
“打盆热水来。”
不待小二把话说完,宋怡临已经跑上了二楼,又喉了一声:“快!”
“这……要不要请大夫?”
小二这一句问话飘在半空中,久久不得回应,没着没落的。小二不敢怠慢,万一这人不大好,闹出个人命官司来,他可得被东家骂死,于是立马就去打水给宋怡临送了去。
宋怡临大嗓门一喊,魏楚越想不知道都难。
魏楚越揉了揉眉心,不是很情愿走出房门去看一看情况。宋怡临喊得惊心动魄的,若不是为了文然,魏楚越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可正因为知道是文然,他才更不想动弹了。
在茶楼时,“钱老板”提说让无忘斋“顺手管一管”文家的事,提的要求也不多,不过就是在大理寺大狱中看护文远长一二。
魏楚越当时并未答应,虽然老板给出的价码不错,但毕竟是大理寺狱中,无忘斋就算手眼通天在那里头也是带着镣铐的,杀徐尚瑞已是极为危险,宋怡临若能尽快动手,能徐尚瑞被仵作验过之前遁走,那便万事大吉。可文远长不知会被关多久,宋怡临要在里面“照看”文远长,随时都会露出马脚,徐尚瑞死后,一旦仵作验明死因大理寺必要彻查,他至多只有三日时间离开,才能保住性命。
所谓“顺手管一管”,根本就是送死。
但宋怡临竟然自己把文然带回了。
魏楚越是万万没想到。虽然宋怡临爱管闲事、爱捡些阿猫阿狗回来、甚至捡些可怜人也是有的,但他有分寸,办差的时候总是干净利落,绝不会有差错,更没有失手。
文然这个意外令魏楚越隐隐生出不安。他或许就不该走这一趟。
无忘斋处江湖之远,何干朝堂,做什么千里迢迢跑来搅浑水?!
魏楚越不住摩挲着自己腰间的白玉麒麟佩,心道这笔生意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是要亏啊。
魏楚越正难得眉间积蓄了忧愁,宋怡临突然在外头敲门:“魏少……”
不待魏楚越反应,宋怡临已经推门而入:“借身衣服。”
魏楚越就看着宋怡临自说自话地径直取了他的包裹,翻找起来。
“你自己难道没有衣服吗?不借。”魏楚越自然猜到了魏楚越是来为文然借衣服的。
“我的衣服太糙了。你的比较好。”宋怡临暂时是魏楚越的马夫,穿不得绫罗绸缎,何况他原本就不喜欢那么繁复又累赘的衣物,包袱里肯定是找不出一件能给文然的。
昨日入京后,魏楚越闲逛时买过新衣,而宋怡临是冲着魏楚越新置的里衣来的。
魏楚越哼笑一声,眼睁睁看着宋怡临对他的衣服挑三拣四,不仅仅拿走了簇新的里衣,还顺手捡走了魏楚越一身牙白的锦袍,可谓十分周到了。
“呵,你还真会挑,这袍子入京后才买的,我还没穿过。”
“难怪瞧着眼生,便借这件吧。”
魏楚越翻了个白眼:“说是借怕是还不回来了。”
“多少银子,你直接扣走。”
宋怡临话不多说,一闪身又不见人影了。
魏楚越被宋怡临洗劫了一番,叹了一声,追了出去。
宋怡临将文然身上的湿衣服都脱了下来,让店小二去洗了,热水给文然简单擦了擦,正给文然套新衣衫,听见魏楚越的脚步声,头都不回的喊了一声:“此刻不便,你先出去一下。”
魏楚越走近床边,靠在一旁:“你看得,我看不得?有何不便?”
宋怡临被魏楚越一句话激得耳面赤红,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急的手忙脚乱。
魏楚越见宋怡临的模样,突然一怔,宋怡临脸红什么?!他该不会是……?!
宋怡临被魏楚越灼灼目光几乎烧得脸面都要焦了,东闪西躲的,不敢回看魏楚越一眼。
魏楚越这个人好像有一种特殊的能力,一双深邃柳叶眼总能看透人的心事,而他又习惯将赤裸裸的真相都藏在双眼的光影黑白之中,偏偏又看透不说透,时常令宋怡临感觉瘆得慌,比如此刻。
“你、你看我做什么……”宋怡临感觉自己的舌头打颤。
魏楚越没有逼问宋怡临什么可能令他难堪的问题,也许宋怡临自己都不知道此情此景究竟算什么,便只好问道:“今夜你就走,此时将他带回来,你准备如何安置?”
宋怡临将文然从街上捡回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这么多,对文然说的那句“我有办法”不过是缓兵之计。
他接下的差事是去大理寺牢狱杀人,而不是救人,根本无力从大理寺里再带出一个活人来,何况是个陛下金口下旨捉拿的人,他就算是不要命,也不能害文家满门。
宋怡临给文然系好衣带,盖好被,才回身看向魏楚越。
“哎,你别看着我,我又不是神仙,做不来救苦救难。”
“真的毫无办法吗?”
“朝野上下现在无一人敢为文远长、为文家说一句好话,若有办法,他还用去大理寺阶前跪吗?”
宋怡临回眼看着静静躺着的文然,他的眉心还揪着,脸色苍白异常。
背文然回来的时候,宋怡临发觉文然突然昏了过去,一探他的额头就发觉文然烧得厉害,他已经让小二去请大夫了,但他明白文然需要的是救文远长的“灵丹妙药”。
“这根本不是无忘斋能插手的事情。”魏楚越如是说。
“我知道……”宋怡临低声回,“魏少,请代我照顾他。”
魏楚越大叹一声:“哎!说你什么好。”
宋怡临不说话,坐在床沿,用干巾为文然擦干头发,做伺候人的事情做的专心致志起来。
魏楚越看着额角直跳,不用多做猜想,宋怡临一定会在大理寺狱中找到文远长,并想办法看护他。但大理寺大狱又不是魏楚越开的,若大理寺要对文远长用刑,魏楚越还能替他挨吗?
魏楚越想来想去,最终没有告诉宋怡临“钱老板”的另一桩保护文远长的生意,不论宋怡临是怎么想的,这件事情太危险,根本就是送死,已经接下的生意没有反悔的余地,但他不能搭进去宋怡临的性命。
同时,魏楚越也放弃了骂宋怡临的冲动,宋怡临若当真对文然,或许是一见钟情、或许是一时情迷,无论哪一种,总要宋怡临自己先弄清楚才行,魏楚越说了也是无用,何必多言。
“哎……行了,我知道了,我会替你照顾他的。”魏楚越按住眉梢额角太阳穴。
***
文然醒来时,窗外阳光明媚,温热的光芒穿透了窗纸洋洋洒洒地铺满一地。
雨停了吗?
文然一惊,想立刻坐起身来,可他身子太虚,一下子撑不住又倒了下去,一时天旋地转。
“你醒了?”
文然再次睁眼看见床边立着一个人,瞧样貌打扮像大户人家的少爷:“你是谁?”
“鄙姓魏,受人之拖照看公子几日。”魏楚越将食盒中温着的药碗端到文然床头,再伸手将文然扶起来,继续说道,“公子昏睡两日,身子虚的很,莫要勉强,先喝药吧。”
文然扫了一眼魏楚越手中的汤药,追问道:“我为何在此?”
魏楚越淡笑道:“公子可还记得宋怡临?”
文然愣了愣,蹙眉未答。
“便是宋哥请我帮忙照顾公子的。”
“那……那位宋哥,他却不在?如何托魏公子照看我?”
魏楚越将药汤送到文然面前,微微笑了笑。
文然看了看魏楚越伸手接了过来,魏楚越不答文然的话,只是静静等着看着。
文然明白了魏楚越的意思,仰头憋着口气将药倒进了口中。
魏楚越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宋哥没与我说得太清楚,只说希望你能给他一些时日,他会为你带回家书。”
“家书?”
魏楚越点头:“嗯,这是原话。”
文然心头一紧,宋怡临去了大理寺大狱?!
那夜宋怡临临行前,魏楚越出了个主意,让他设法带回一封文远长的亲笔信给文然,宋怡临深以为这封家书虽不能让文远长免了牢狱之灾、或少了性命之舆,但至少能给文然一点交代,便欣然答应了。
魏楚越出这样的主意,一来安宋怡临的心,二来安文然的心,三来能令宋怡临为了给文然传信尽快离开大理寺,保他性命,勉强算周全。
文然震惊不小,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一个萍水相逢,甚至不算认识的人,竟会冒着极大的风险帮他。他不敢置信,可看着魏楚越真诚的样子,又难不信,又不由自主地迫切想相信,仿佛是窗外的日光一扫阴霾,是雨后天晴。
第14章
宋怡临离开后的第十七日,清晨落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半个多时辰便停了,之后天朗气清又是个爽利的日子。
文然跪坐在文家祖祠里抄经,已经是第三十卷 了。
宋怡临走后,魏楚越照顾了文然三日,在文然转醒过来的隔日就派人去了仪国公府报信,不到半个时辰,文府的人就来接文然了。
文然没有责怪魏楚越,他一个大活人在大理寺门口跪了一个时辰,莫名其妙地被人捡走,文家就算不敢在朝上为文远长辩个是非、争个清白,但仪国公还是心疼自己这个聪慧过人的孙子的,文然不见了,文府派人满城的找,找到文然是迟早的事情。魏楚越只不过是替文府省了些麻烦,也替宋怡临省些麻烦。
文然身上穿着魏楚越新买的、被宋怡临打劫走的月白袍子站在魏楚越的房门口。
“文公子?请进。”魏楚越将文然引进门,“我这儿有些点心,尝一尝?”
魏楚越这儿何止是有“些”点心,他几乎买到了全上京各色有名有特色的点心,从酥饼到糖糕甜的咸的一样没放过,堆满了一桌。
文然见着副阵仗微有些错愕,轻摇头拒绝了魏楚越,说道:“多谢魏公子连日照顾,文清逸已然大好,不敢再打扰,现来与魏公子道别。”
文然抬臂一揖,端正客气,也很疏离。
魏楚越偏了偏头,低低一笑:“文公子是在怨怪我给文府报信吧?”
“文清逸感激魏公子和宋哥救命之恩,怎会有怨怪之心?”
魏楚越上下轻扫文然一袭白衣,笑着点头。
文然被魏楚越这般打量得心中起疑,问道:“魏公子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魏楚越伸手取了桌上茶盏抿了一口,将嘴角笑意遮了大半。
魏楚越不大喜欢清淡素雅的颜色,但凡沾到些什么就显得脏兮兮,一点血渍都藏不住,若想一直这样宛若谪仙一般就必须极其爱惜小心,所以他的衣袍多是鸦青、黛兰之类,极少有这样的素白,会将它买下来全赖布装老板三寸不烂之舌,将魏楚越从眉宇样貌到气度神容夸到天上去了,他实在“盛情难却”了才买下了这件。
现在这衣服穿在文然身上,倒反比穿在魏楚越自己身上看着顺眼了。潇洒美少年,玉树临风前,正是如此了。
文然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突然反应过来,问:“多谢魏公子准备了这身衣袍,简洁素雅衣料也是上乘,文清逸不好让魏公子破费。”
文然说着就从腰间取出银袋子,魏楚越笑着拦下了文然的动作:“文公子太客气,我可不敢收你的银子,这身衣服是宋哥买的,可不管我的事情。文公子若觉得亏欠,便待宋哥回来亲自与他说吧。”
“宋哥何时回来?”文然来向魏楚越告辞,其实想问的不过就是这一句,其他都是虚的。
魏楚越哪里瞧不出来,文府家丁到客栈楼下时,魏楚越就料到了文然要来找他的。
“宋哥……他走时未说明,快则三五日,慢则十数日吧。”
文然颔首,眼色中尽是失望。他心里清楚,宋怡临不过是萍水相逢,将他从大理寺门前救回来已是一份恩情,文然哪里敢奢求其他的。
他爹文远长的案子,家中都无人敢吭声,就连他祖父都是只字不提,朝堂上连日来都有人陆续弹劾文氏,什么鸡毛蒜皮都能说成大逆不道,莫说他爹,整个文氏都战战兢兢。宋怡临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恐怕也难真的从大理寺大狱内为他带一封信出来。
无缘无故,文然如何能求旁人为他冒险。
文然神色黯然,眉目之间都是清寡孤苦的可怜模样,连魏楚越都要看得于心不忍了,难怪宋怡临失魂。
“文公子,回家吧。”
文然无奈,可他不愿放弃,第二日,他又要去登闻鼓,被文家的人生拽硬拖地拉回了文府,直接锁到了祖祠里。
又五日,文远长案在早朝时被提起,御史大夫秉实直谏,殷切恳请陛下提审文远长,惹陛下大怒,当堂斥责文老教子无方,却未提审理文远长。
得知消息的魏楚越仍窝在客栈的房间里,一口一口喝着茶,买来的那些点心还堆在桌上,没吃两口。他其实不爱吃这些,不过心烦的时候就喜欢买乱七八糟的东西,胡乱吃两口便丢在一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