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忘斋诸事》TXT全集下载_4(1 / 2)
宋怡临走南闯北,许多年间陆陆续续地收留了好些人,都是苦命的,好像文然自己就是其中一员,是被宋怡临捡回来的。那些人都安排在了卞城近郊的村寨,可日子长着呢,宋怡临养不起可怎么是好,于是相继买了些产业,茶园和桑业都是这么慢慢建起来的。
文然一直都知道宋怡临很好,所以才会跟宋怡临离开京城,悄无声息地来卞城,愿意与宋怡临一起过下半辈子,但直到来到卞城文然才慢慢看到了宋怡临全部的好,远远超过他能想象的好。
村寨里有许多孩子都到了上学的年纪,不仅是宋怡临带回的人,更多的是世代久居山中的贫苦人家,宋怡临便动起了心思,数月前提起想办个义学,问了文然的意思,文然一口就答应了。但义学并不好办,文然能做先生给孩子们上课,还需有场所,还有其他杂费支出,既然要办便不好半途而废,恐怕会是他们二人从今往后不小的开支。
“若是不行……”
“行。”文然一口斩断了宋怡临的不安。
魏楚越将地契账簿交给文然的时候说宋怡临是个烂好人,以后恐怕文然要吃苦,说万一文然日后后悔,便与魏楚越说一声,他能帮文然抽身而退,仿佛文然与宋怡临在一起是跳火坑,认定了二人不能长久。文然因此暗自气了许久。他知道魏楚越称他一声文先生,其实从未拿文然当成自己人,也不是担心文然吃亏上当,正相反,魏楚越觉得文然并不配宋怡临,宋怡临才是那个被文然一张好脸骗了感情又骗了全副家当的傻瓜。
可文然自己最清楚宋怡临的好,那个傻瓜真的是世上最好的傻瓜。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宋怡临并非清高之人,不在乎贫贱不能移的大道理,文然问时,他只说他尚记得幼时饥肠辘辘流落街头的日子,太难熬太折磨了。
文然曾自诩高洁,出尘不染,可在宋怡临面前,他才发觉自己可笑,他是曲高和寡,那么宋怡临就是大音希声。
文然沉了一口气,才说道:“没什么不行的,义学是好事,也是我想做的事,茶庄近年来都有盈余,负担义学是够的,只不过义学之事不能以你的名义来做……还得想想其他办法。”
文然看着宋怡临,他多希望可以昭告全天下,宋怡临是这世上最心善的人,配的上衙门给他立个功德牌坊。
“嗯……”宋怡临沉吟片刻,喃喃说道,“这样的事情,让魏少出钱或许可以,出面却不能……”
“没关系。”
宋怡临怕文然误会,就为魏楚越辩解了两句:“不不,不是魏少不愿意,而是无忘斋虽在江湖,但背景复杂,牵扯上任何事情都不好,万一将来出事,恐怕连累旁人。”
“我明白的。”文然温柔地看着宋怡临,不能用宋怡临的名义正是相同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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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然:二哈江湖人送尊号撒手没,一定要拴紧!
第9章
天气,是不能夸的,尤其是卞城的天气,说翻脸就翻脸,专喜欢作弄人。
宋怡临和文然饭后出门去听戏,踏出家门时还晴空万里,到了西市街口天有些阴沉,起了凉风,宋怡临抬眼望了望天色,藏在云层后还是蔚蓝一片,可当二人离戏楼还差两条街的时候突然变了天,瓢泼大雨倾覆而下,恨不能将一年的雨水在一个时辰内全倒下来。
街边摊贩慌忙收拾东西该遮风遮风、该避雨避雨。
宋怡临将文然拉到屋檐下,用自己的外裳将文然包裹起来,裹成粽子似的搂进怀里捂着。
宋怡临从来不顾“大庭广众”,若不是文然矜持,他最好时时刻刻都能将文然捧在手心里。
“哎!街上人多!”文然有些羞,推手避开些宋怡临。
宋怡临却不怕,笑道:“你瞧瞧这路上所有人都忙着避雨,哪里得空看我们俩。你快往里再挪一点,我给你挡着风。”
“不必了。”
宋怡临不顾文然反对,将文然推到墙边角落里,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外面遮风雨,贴在文然身前,含笑看着文然:“上一回你淋雨,可病了好几日,这么快就忘了?”
文然并不知道,两年前宋怡临第一次见他就是在一个大雨天,也是这样瓢泼大雨,昏天黑地,白昼犹如深夜,冰冷的雨水都有绿豆大小,砸得人脸疼。
而文然跪在雨中,执拗地与自己过不去。不知为何,他瘦削的背影、挺直的背脊,乌黑的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尽是憔悴和无力,让宋怡临莫名心疼唏嘘,就想站到他身旁,为他撑一把油纸伞,挡些许风雨。
若不是两年前文家的案子闹得满城风雨,文然一个世家公子怎么轮得到宋怡临来庇护?
宋怡临每一次想到都觉得是老天给他的恩赐,让他暗搓搓能高兴一辈子。
“我哪儿那么娇弱了。”
文然的声音将宋怡临的神思从回忆中拉回来。
“不,不是你娇弱,而是卞城这天脾气不好,喜欢折腾人。”
文然被宋怡临揉在怀里,被宋怡临的体温捂得很热,莫名低下了头,他已经慢慢习惯了宋怡临无时无刻、无法收敛,一定要表露出来的心意,他心里喜欢,由宋怡临当街胡闹,可他还是忍不出要藏起自己的羞赧。
“我们还去听戏吗?”文然窝在宋怡临怀里,低声问了一句。
这个时候去听戏免不了要淋雨,折返回家也是一样。
“先在这里避一避,雨小点了再说,你想去听戏我们就去,你想回家,我们就回家。”宋怡临看着文然,盯着他的唇,将回家两个字格外咬的重了些,仿佛是某一种暗示,只有文然明白。
文然蓦然红了脸,轻轻咬了咬唇,没应话,宋怡临却嘿嘿笑得很开心。
雨越下越大,街上已人迹罕之,宋怡临与文然耳鬓厮磨的模样被对面街巷中执伞而立的秦棠看得一清二楚,原来这就是文然口中的“恩人”。
秦棠从来不曾相信的流言蜚语,原来是真的。
两年前文家案子刚尘埃落定,秦棠去文府探望,文家称文然病了不得见人,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足一月京中就流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文然独好龙阳。
如今这世道虽民风开放,可世家大族的老一辈们还都颇为古板,这样的事情有损家族名声,文然被软禁起来受了家法,不是重病而是重伤,文氏一案风头还未过去,文然又闹了个家宅不安、鸡飞狗跳,气得文家太老爷、文然的祖父与文然断了亲缘关系,将他从族谱中出名,要赶他出去。
秦棠数次上门都不得见,突然探得文氏内院的消息说文然与人私奔了,此事有损文家声誉,对外只说已送文然回乡养病。
就此,文然消失,仕途全毁。
当年太学科科第一的麒麟之子,殿前陛下金口夸赞过的惊才之人,如天际一颗流星一闪而逝,再寻觅不到蛛丝马迹。
秦棠捏着伞柄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周身凌冽的气势在雨水的冲刷中显得格外的冷,而他的脸上却似乎又看不出什么颜色来。
秦棠看了许久,那两人始终没有分开的意思,雨骤风急,他们似乎实在另一个世界里,被风雨隔绝开的世界,只有他们二人而已。
秦棠转身离去,脚步踩在水洼泥塘里,弄湿了鞋袍。
早先,秦棠去了一趟府衙,拿着大理寺的令牌独自查阅了卞城户籍资料。大理寺办案,不容旁人置喙,衙门里没人敢问,更猜不到秦棠要查什么,他们甚至连秦棠是何时入的卞城都不知道,手忙脚乱了一时。
原本在入无忘斋之前,秦棠本没有打算惊动卞城官府,他只是路过,探望一下文然,找无忘斋探一探消息便要走的。
但经过昨日,秦棠对无忘斋和宋怡临生出了极大的疑心和戒备,徐州之事要查,在卞城的无忘斋和宋怡临也要一并查清楚了。他与文然同窗十年,怎么可能看着文然与一个来路不正的人终日“厮混”在一起。
卞城的户册有载录,无忘斋八年前开业,东家姓魏名林,京城人士,税款年年都按时缴纳,账目上看不出任何问题,这个秦棠早有预料,而令秦棠有些诧异的是,无忘斋中所有的琴娘、舞姬都是民籍而非贱籍或奴籍,都只是挂名在无忘斋罢了,这对风月之所而言是几乎绝无仅有,而他也并未找到乐师“魏先生”的名字,他急切想知道的名字。
秦棠并未止步于这些粗浅的文案,继续翻找,将魏林名下所有的产业都翻了一遍,魏林在卞城有数个铺面、田产也不少,还有私宅和城外庄园,所是一方巨富也不为过。
在其中一份城外庄园的地契上,秦棠寻到了,魏楚越。
真的是,魏楚越。阿越。
怎么可能是真的?!
人有重名,不过是巧合罢了。
秦棠忽然胸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压着似得,他的心立刻奋起反抗,剧烈的跳动起来,又快又很大声。
秦棠看着这个名字愣了许久,将地契放了回去,将自己的思绪从魏楚越三个字上强行抽离出来,转头搜寻宋怡临的蛛丝马迹。
宋怡临只是一个跑货郎,在卞城的记档上十分简单,只能查到五年前,再往前,便只有一句,原籍海源。仿佛与无忘斋没有任何关系。
来历不明,身份可疑。
秦棠不自知的握紧了拳头。他根本不知道宋怡临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文然身边的,是给文然灌什么迷魂汤了,居然令得文然弥足深陷,与家里反目,甚至不惜自毁前程,又是如何说服文然跟他……私奔离京的。文然突然消失,为何能毫无预兆?这个问题秦棠反复琢磨了两年,终不得解惑,到了卞城,好像突然有了拨云见日的可能。
昨日去见文然时,秦棠问了,但文然不答。
彼时秦棠不知真相如何,根本不信文然会与人私奔。或许文然只不过是因为文氏的案子对朝廷和文氏不满,这才负气而走。
文然是世家公子,从来不曾吃过什么苦,更是个极为骄傲的人,他或许是一时冲动,经过这两年应该早就后悔了。秦棠可以慢慢规劝文然。
可在撞见了文然与宋怡临雨中相拥的那一幕后,秦棠恍然明白过来,这两人的感情恐怕不是他能猜想的,若不能将文然尽快带回京中,他这一生恐怕都要被宋怡临毁了。
秦棠一身拖泥带水地回到无忘斋,小厮很快准备了洗澡水和干净的衣衫,依然周到的令秦棠直叹,就算在家也未必能被伺候得如此舒服。
正是舒服,秦棠心里才越发的不舒服。
这一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他现在只觉得头昏脑涨、浑身不舒服。
秦棠泡在大浴桶里,一双长腿舒展不开只能曲腿盘着,水温微微有些烫,反而令人感觉通体舒畅,仿佛是化开了秦棠身上的一层寒霜,将他冰冷的脸色上都蒙上了一点微红,似酒后微醺,当他合上眼也会有些许温柔的神色。
秦棠的手掌很糙,按在自己肩头陈年旧伤口上的时候,心里的不舒服突然掀开了他记忆的纱帘,令他想起来了许多旧事。
很小很小的时候,秦棠第一日拜师,邵仲扬便对他说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是无法习武,更不可能立足于武林,为了还报他秦家的恩情,他才勉强收秦棠这个徒弟,但是,他只是负责教,让秦棠不许打着惊风剑的旗号出门招摇撞骗。
邵仲扬的话像一记耳光痛快地扇在秦棠脸上,他自小骄傲,不允许邵仲扬看轻自己,邵仲扬只是哼笑了一声,嗤之以鼻。
别说邵仲扬,就连秦棠自己都不知道,靠着一股倔强,他可以离开舒服的家,抛开少爷的名号,跟邵仲扬深山苦修、走遍天涯,二十年磨一剑,太学读书时亦不敢懈怠,练剑之事一日未缺。
如今他秦棠之名不在江湖,却不畏江湖,行走江湖时,更无需依傍惊风剑的旗号。
若不是邵仲扬,他不会学剑,若他不学剑,他不会入凤林山的山门,若不去凤林山,他不会结识魏楚越……
不待秦棠好好回忆往昔岁月,耳中忽然听到些微脚步声混在大雨风声之中,渐行渐近。这个小院子只有秦棠独住,来人自然是来寻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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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CP 文然和宋怡临
各种穿插闪回,回忆杀!
第10章
“咚咚……”
敲门声之后是甜柔的女声:“冒昧打扰公子,不知公子可是已经歇下了?”
“门外可是碎雨姑娘?”
“正是呢,公子还记得小女子,真是小女子之幸。”
“不知碎雨姑娘冒雨前来所谓何事?”
“若公子尚未歇下,东家想请公子赏脸过去小叙。”
秦棠垂眼想了想,他本欲夜探,而魏林现在就来请,若不去,似乎是故意的,若不去,夜里恐怕更难进去,何不先听听魏林有何话说,于是应道:“魏老板盛情,在下却之不恭,还请碎雨姑娘回禀一声,容在下收拾一番。”
碎雨轻声笑起来:“公子若是不嫌碎雨手脚笨拙,碎雨愿意伺候公子沐浴。”
秦棠微微皱眉:“多谢姑娘美意,不敢劳烦。”
碎雨依然笑着,仿佛一点都不惊讶秦棠会拒绝,只道:“既然如此,那碎雨先行告退,公子莫着急。”
大雨日,申时末,碎雨传完话就折返前院, 无忘斋渐渐开始热闹起来,尘嚣之上落雨是别有一份景致。
半柱香之后,秦棠随着小厮穿过庭院,被领到内院一道拱门前。
小厮将一把伞递给秦棠,道:“小人只能送公子到此处,越过这扇门便是无忘斋内院了。”
秦棠接过伞,向小厮点了点头,走到门前,一扇略显古朴的拱门,门漆似乎是新上过的,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出一片晶亮,秦棠伸手轻轻推开。
步入拱门,秦棠面前是一片景色别样的院落,前院多山多石多竹,清雅别致,门内一条白沙细石曲径,两旁栽梅,叶绿果黄,地上落了不少梅子。
他以为他将无忘斋的后院都绕了一遍,其实并不然,这个藏在不起眼地方的拱门,才是真正的无忘斋。
秦棠顺着小径往内走,忽而雨中传来琴声,曲并非昨日的曲,但音甚为熟悉,想来是来自昨夜同一人、同一张琴,琴音空灵清澈,仿佛是一声声低语轻唤,勾人神往。
无忘斋内院没有小厮引路,秦棠甚至察觉不到有任何人藏身暗处,连风雨声似乎都停歇了,只有琴声指引。
雨势渐微,绵细稀疏,头顶乌云浅淡,露出些许迷蒙天光。